第149章 石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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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9章 石塔
什麽？
“我不同意, 憑什麽？！……江夜！”
虞音瞳孔顫抖，看著江夜在他身旁倒下，他慌忙抱住男人，自己也被那具變得沈重的軀體帶得跪下來。他聽到心愛的人垂死掙紮的喘息, 輕聲叫了一句“音音”, 嘶啞又痛苦, 血沫止不住地從唇間湧出來，然後，一切聲息都斷絕了。那雙清透的眼睛裏失去了光。
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 獨眼巨人轟然倒地濺起煙塵，座天使從高空墜落砸穿了教堂的尖頂, 艷麗的屍香魔芋瞬間雕謝，新任的院長被紅著眼睛笑容扭曲的醫生們分屍, 死去的蟲母令蟲群陷入驚惶, 一個個自盡，堆積成屍山……
為了走到這裏, 每個人都竭盡全力, 付出了一切，淪落到說不清是死還是活著, 是人還是怪物的境地。
卻在神明的力量下, 瞬間逆轉, 墜入無可挽回的死亡。凡人的掙紮是可笑的。
虞音抱緊了懷中的軀體，擡頭怒視：“你是誰？你到底是誰？！”
“魔法師”擡起手, 緩緩摘下了黑色面紗。被面紗所遮掩的，是一張白皙美麗的臉龐。虞音看著他, 就像在照鏡子, 對面是另一個自己。
“你不認識我？”“魔法師”聲音淡漠, “現在該認識了吧，我就是沈睡在高塔中的神明本身，我已蘇醒有一段時日了。而你，只是我的一縷意識。”
“你的眼神還沒有絕望，你還抱有妄想，是因為……這個嗎？”“魔法師”一手托著水晶球，另一只手微擡，一個極其眼熟的小金屬盒就從死去的人身側、從虛空中飛出來，飛向他，被他握在手中。
“啊！”虞音慌忙伸手去抓，撲過去想搶回來，但他的姿勢本來就不方便，動作也不夠快，最終只是讓他絆了一跤，狼狽地摔倒在愛人身上。
那是他親手做的，裝著收集來的五塊寶石的盒子……
“還給我！”虞音眼睛通紅。
“魔法師”露出淡淡的微笑：“這裏面有一塊覆活寶石，是嗎？但你，不會等到他覆活了。”紫寶石“悔恨”從鐵盒中飄出來，懸浮在半空，流動著深邃濃郁的紫光，話音未落，就在無形之力下碾為粉屑，消散在空氣中。
虞音睜大雙眼看著這一幕，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，徒勞地伸出手，想要接住那些殘屑。
“魔法師”還在說話，臉上漠無表情，嗓音沒有絲毫起伏：“我在人間行走過，體驗過種種，還是不明白，人類會愛上爬在三明治上的螞蟻嗎？”
見虞音怔怔地看著他，便說：“不明白我的比喻？講個故事吧。多年以前，一個邪神從星空中到來，想要吞噬這顆蔚藍色星球。祂意外受傷，失去了記憶，偶然對人類產生了‘愛’。星球是三明治，人類是依附於三明治的螞蟻。現在祂從長眠中蘇醒，終於記起了祂降臨這個世界的目的，決定繼續做祂要做的事。再問一遍，人類會愛上爬在三明治上的螞蟻嗎？”
“會。”虞音毫不猶豫地回答，落下淚來，視野朦朧地看向躺在身下的人，已經一絲生機都沒有了，“會愛上的。把他還給我。”
“你是從神體內誕生的‘謬誤’。”“魔法師”下了斷言。他托在掌心的水晶球，倏然折射出神聖的七色光暈，編織成一個個氣泡般的小世界，“你不能再留在這裏，我送你離開，挑一個你喜歡的小世界過去生活吧。你不就是舍不得喜歡的螞蟻麽？這些小世界裏一部分有他，另一部分沒有。”
恍惚間，虞音看到，在某一個小世界裏，毛色漆黑的巨狼背著他，在草原上奔跑，清涼的夜風撲面而來。
另一個小世界裏的景象，是與現實相似的高中校園裏，他坐在課桌前寫作業，附近的同學們在聊新來的Alpha轉校生把校霸揍了一頓。
……
最終他駐足在一個最接近現實的小世界前。呈現在他眼前的，是銘刻在記憶中，永遠不會忘記的那一天。
當天是聖誕節，公司提早兩個小時下班，他回家開始做飯。江夜不在家，手機也撥不通，他一邊在廚房裏忙碌一邊等人回來。晚上七點門鈴聲響，他以為江夜回來了，跑過去開門，是甜品店的店員送來了江夜訂的蛋糕。他把那個造型精致、寫著他們兩個名字的蛋糕放在餐桌上，把做好的菜端上來，坐在桌邊等。等到飯菜涼了，奶油融化。
現在的世界裏，他等待了三年。而在那一個小世界裏，他等的人在一個多小時後就回來了，安然無恙，抱著他不停道歉，說開車回家時出了一個小刮擦事故，調解花了點時間，想給他打電話報備，手機剛好沒電了。他們把飯菜熱了熱，切了還沒有融化的蛋糕，好好地吃完了這頓飯。重新溫過一次也不影響菜品的美味，蛋糕甜而不膩。
沒有靈異，沒有怪力亂神，也沒有漫長苦澀的分離。
虞音從那一個個彩色泡沫般的小世界中回過神來。
“魔法師”站在他面前，等著他做決定。
“你喜歡最後一個世界？也對，別的小世界裏不一定是你喜歡的那只螞蟻，而那個世界，是你和他的另一種可能。我可以送你過去，把人類的一輩子過完。”“魔法師”冷淡道，“世界線終會收束，所有的可能都會坍縮成同一個現實，不過，我享用這個藍色星球的過程不會很快，至少也要百年，那時你已經死了，他也一樣。在地球異變發生前，你會度過夢想中的一生。”
“那麽，現在，我送你去——”他看著虞音。
“不。”虞音驟然開口，含著淚水的眸光亮而決絕，“我不去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“魔法師”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驚愕這種情緒。
虞音低頭看向那具臉色蒼白的屍體，又有少許血從唇角溢出來，他用拇指小心地擦去。“他為了回來見我，在怪談世界承受了三年的折磨，用命試錯，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死去。我怎麽能抹消這樣的他？我怎麽能拋下他，去過另一種生活？！”
如果他當初沒有等到江夜回來，如果他等來的是警局的認屍通知——他不止一次在噩夢裏夢見過這件事，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進那個他和江夜從未分離的小世界。
但現在，不可能。
“我不去那些小世界，我要他覆活。”虞音再一次說。
“不行。你只能選擇一個小世界。”“魔法師”同樣堅決。
“為什麽？”虞音擡頭看他，似是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麽，神情冷靜得可怕，“你好像怕我。我身上沒有靈異力量，你本來可以不必管我的意願，隨手捏死我的。而你卻在引誘我，想要把我從這個世界送走。你在怕什麽？”
虞音早先就已意識到，江夜從被回溯的那條時間線裏帶給他的“祝福”，其實只是喚醒了他身上的“神格”。他克制鬼怪的能力是一種血脈壓制，自身沒有異能，與一個孱弱的普通人沒有兩樣。
“魔法師”明明可以輕易地殺死他。他只是神的一縷“謬誤”的意識，難道神明還會對他存有憐憫嗎？
虞音註視著“魔法師”，一字一句，也下了斷言：“神沒有蘇醒。你只是冒用神名諱、竊奪神權柄的騙子。你不敢殺死我，因為我的歸位會讓神提早醒來。到時候，你必會死在神的手裏。”
“高塔就在後方。”“魔法師”依舊波瀾不驚，“神的本體到底是沈睡在塔頂，還是早已離開，你可以自己去看。”
“我會去看的。”虞音說著，站起身，又彎下腰，把愛人的屍體背起來。
“你背不動他。”
“我不會把他留在這裏。”虞音說。
江夜不算壯碩，但很高，體重不輕，死去的人背負起來又格外地沈，虞音知道，這一路註定艱難。但他不會把江夜留下的，他不放心“魔法師”，不會讓江夜離開他的身側。
他背著江夜，一步步走進了前方的高聳石塔。
天氣晴好，藍天白雲映襯下的高塔，看上去有一點像是樂園裏的鐘樓。也許“虹”見過這座塔，也許是在潛意識中造出了相似的塔。
呼，呼，呼。
還沒有爬多高，虞音就開始喘息，汗水從額頭上滴落。
他的體質還是太弱了，後悔當初沒有多鍛煉。如果是江夜背著他爬塔，一定很輕松，反過來卻……
他責怪自己，但不責怪沈甸甸壓在他背脊上的男人，強撐著繼續往上走。
腳步聲在環形的臺階間回響，每一聲都清晰。忽然間，巨響聲雜亂。
他腿一軟，摔倒在石階上，在失去平衡的一刻也死死扣住屍體沒有松手，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緩沖，墊住了江夜，避免他磕碰到。
緩了一會兒，他忍著痛，再次站直了身體。
他要走下去，不會放棄。
喉嚨裏嘗到了血味，他的雙腿顫抖得厲害，到後來連腰背都直不起來了，幾乎是一級一級地爬上去，褲子的布料被磨破，然後是他的膝蓋，磨得鮮血淋漓。
讓人麻木的疼痛和疲憊之中，他又看見了幻覺，這道環形的階梯仿佛無限漫長，漫長到他就算走到死，也永遠到不了盡頭。
“為什麽不選那條容易得多的路？”“魔法師”的聲音，再一次自他耳畔響起，“那是一個對你和你喜歡的螞蟻都最好的小世界。你會後悔的，你根本到不了塔頂。”
“他可以在地獄裏撐過三年，努力回到我面前，我也可以爬完這段路。”虞音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了，但裏面的決心全未消減。
他不再搭理“魔法師”，背著江夜，專心致志地往上爬。
呼，呼，呼。
肺部如有火燒，渾身酸痛不堪。他又累又餓又渴。飲水和食物都收在江夜的儲物空間裏，他拿不出來。上一次喝水吃東西，還是在第二城區裏，“書生”的墳墓前——
那時他瞪了江夜一眼，說“這樣不太好吧”。江夜笑了笑，滿不在乎：“沒關系，‘書生’本人應該也不在意。再說這地方基本上遍地都是他的墓碑，在哪裏吃都一樣。”江夜把一盒自熱米飯和一瓶礦泉水擺在書生墓前，然後跟他一起熱了兩盒鹵肉飯款的自熱米飯，吃完了。
想起江夜，他那張蒼白疲憊的臉上，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。
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，他的雙腿在這座高塔中丈量過了每一寸。直到最後一步時，他幾乎還不敢置信，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，在幻想中自己抵達了終點。
他邁過最頂端的那級石階，摔倒在石板地上，眼前發黑，連喘息都沒有力氣，只能張著口，極淺地、快要斷氣般地呼吸。
又緩了很久很久，他爬起來，抱著江夜的屍體，讓江夜倚靠著墻邊坐好，親了親愛人冰冷的嘴唇。
而後他才有餘裕，轉頭查看四周。
這個高塔頂部的房間，很像是幻境裏神殿後方，神和西涅爾同居的那間屋子，布置陳設一模一樣。簡易的石桌上鋪著純色的毛皮，擺著一個陶罐，罐子裏養了一束野花。那是生長在千萬年之前的花，在靈異力量下保持了新鮮，香氣留存到現在。
石床上，與自己容貌肖似的神，靜靜躺在那裏，胸口插著一把用人類的脊椎骨磨成的長劍。石床前，跪著一具骨架潔白的骷髏。
那具骷髏應該不是西涅爾，而是神用他的皮肉/縫制成娃娃、又挖出心臟賜予生命的那個少年。他在弒神之後，也永遠留在了這裏。
當虞音走過來時，早已風化的骷髏和骨劍在他帶起的微風中，化為了粉末。
時間太久了。玦應該也來過這裏，那時他可能只是將封印加固了一遍，現在，封印已完全破碎。
他走到沈睡在床上的神明之前。“魔法師”果然是騙他的，神並未蘇醒。
為了拯救江夜，逆轉一切，他必須……獲得神的力量！
“身為凡人的你，會後悔的。”披著黑袍的“魔法師”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面前。
虞音沒有答話，他的手指落在了沈眠的神的額心，所有的神力在一瞬間化作流光，投入了他體內。
神祇那跨越億萬年的、龐雜到無法想象的記憶，也湧入了他的腦海。
他緊閉雙眼，身子搖晃，像暴風雨裏的一葉孤舟。他會被壓垮的，僅僅二十多年的人類記憶，會被神祇的記憶沖成碎末、融入汪洋，甚至激不起一朵浪花。
“……當你擁有了神的能力和記憶，你以為你還會是誰？”“魔法師”的後半句話，傳入他的耳朵裏。
他睜開眼，目光沒有在“魔法師”身上停留，迷離虛浮地掠過去，最終，定格在了倚靠在墻邊的那具屍體的臉上，漂浮的小舟有了錨點，尋覓的視線有了著落，眼底升起了溫度。
那是富有人性的、溫柔的眼神。
“這個問題有人也問過我。我叫虞音，是一個人類，他是我的愛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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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 獨眼巨人轟然倒地濺起煙塵，座天使從高空墜落砸穿了教堂的尖頂, 艷麗的屍香魔芋瞬間雕謝，新任的院長被紅著眼睛笑容扭曲的醫生們分屍, 死去的蟲母令蟲群陷入驚惶, 一個個自盡，堆積成屍山……
為了走到這裏, 每個人都竭盡全力, 付出了一切，淪落到說不清是死還是活著, 是人還是怪物的境地。
卻在神明的力量下, 瞬間逆轉, 墜入無可挽回的死亡。凡人的掙紮是可笑的。
虞音抱緊了懷中的軀體，擡頭怒視：“你是誰？你到底是誰？！”
“魔法師”擡起手, 緩緩摘下了黑色面紗。被面紗所遮掩的，是一張白皙美麗的臉龐。虞音看著他, 就像在照鏡子, 對面是另一個自己。
“你不認識我？”“魔法師”聲音淡漠, “現在該認識了吧，我就是沈睡在高塔中的神明本身，我已蘇醒有一段時日了。而你，只是我的一縷意識。”
“你的眼神還沒有絕望，你還抱有妄想，是因為……這個嗎？”“魔法師”一手托著水晶球，另一只手微擡，一個極其眼熟的小金屬盒就從死去的人身側、從虛空中飛出來，飛向他，被他握在手中。
“啊！”虞音慌忙伸手去抓，撲過去想搶回來，但他的姿勢本來就不方便，動作也不夠快，最終只是讓他絆了一跤，狼狽地摔倒在愛人身上。
那是他親手做的，裝著收集來的五塊寶石的盒子……
“還給我！”虞音眼睛通紅。
“魔法師”露出淡淡的微笑：“這裏面有一塊覆活寶石，是嗎？但你，不會等到他覆活了。”紫寶石“悔恨”從鐵盒中飄出來，懸浮在半空，流動著深邃濃郁的紫光，話音未落，就在無形之力下碾為粉屑，消散在空氣中。
虞音睜大雙眼看著這一幕，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，徒勞地伸出手，想要接住那些殘屑。
“魔法師”還在說話，臉上漠無表情，嗓音沒有絲毫起伏：“我在人間行走過，體驗過種種，還是不明白，人類會愛上爬在三明治上的螞蟻嗎？”
見虞音怔怔地看著他，便說：“不明白我的比喻？講個故事吧。多年以前，一個邪神從星空中到來，想要吞噬這顆蔚藍色星球。祂意外受傷，失去了記憶，偶然對人類產生了‘愛’。星球是三明治，人類是依附於三明治的螞蟻。現在祂從長眠中蘇醒，終於記起了祂降臨這個世界的目的，決定繼續做祂要做的事。再問一遍，人類會愛上爬在三明治上的螞蟻嗎？”
“會。”虞音毫不猶豫地回答，落下淚來，視野朦朧地看向躺在身下的人，已經一絲生機都沒有了，“會愛上的。把他還給我。”
“你是從神體內誕生的‘謬誤’。”“魔法師”下了斷言。他托在掌心的水晶球，倏然折射出神聖的七色光暈，編織成一個個氣泡般的小世界，“你不能再留在這裏，我送你離開，挑一個你喜歡的小世界過去生活吧。你不就是舍不得喜歡的螞蟻麽？這些小世界裏一部分有他，另一部分沒有。”
恍惚間，虞音看到，在某一個小世界裏，毛色漆黑的巨狼背著他，在草原上奔跑，清涼的夜風撲面而來。
另一個小世界裏的景象，是與現實相似的高中校園裏，他坐在課桌前寫作業，附近的同學們在聊新來的Alpha轉校生把校霸揍了一頓。
……
最終他駐足在一個最接近現實的小世界前。呈現在他眼前的，是銘刻在記憶中，永遠不會忘記的那一天。
當天是聖誕節，公司提早兩個小時下班，他回家開始做飯。江夜不在家，手機也撥不通，他一邊在廚房裏忙碌一邊等人回來。晚上七點門鈴聲響，他以為江夜回來了，跑過去開門，是甜品店的店員送來了江夜訂的蛋糕。他把那個造型精致、寫著他們兩個名字的蛋糕放在餐桌上，把做好的菜端上來，坐在桌邊等。等到飯菜涼了，奶油融化。
現在的世界裏，他等待了三年。而在那一個小世界裏，他等的人在一個多小時後就回來了，安然無恙，抱著他不停道歉，說開車回家時出了一個小刮擦事故，調解花了點時間，想給他打電話報備，手機剛好沒電了。他們把飯菜熱了熱，切了還沒有融化的蛋糕，好好地吃完了這頓飯。重新溫過一次也不影響菜品的美味，蛋糕甜而不膩。
沒有靈異，沒有怪力亂神，也沒有漫長苦澀的分離。
虞音從那一個個彩色泡沫般的小世界中回過神來。
“魔法師”站在他面前，等著他做決定。
“你喜歡最後一個世界？也對，別的小世界裏不一定是你喜歡的那只螞蟻，而那個世界，是你和他的另一種可能。我可以送你過去，把人類的一輩子過完。”“魔法師”冷淡道，“世界線終會收束，所有的可能都會坍縮成同一個現實，不過，我享用這個藍色星球的過程不會很快，至少也要百年，那時你已經死了，他也一樣。在地球異變發生前，你會度過夢想中的一生。”
“那麽，現在，我送你去——”他看著虞音。
“不。”虞音驟然開口，含著淚水的眸光亮而決絕，“我不去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“魔法師”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驚愕這種情緒。
虞音低頭看向那具臉色蒼白的屍體，又有少許血從唇角溢出來，他用拇指小心地擦去。“他為了回來見我，在怪談世界承受了三年的折磨，用命試錯，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死去。我怎麽能抹消這樣的他？我怎麽能拋下他，去過另一種生活？！”
如果他當初沒有等到江夜回來，如果他等來的是警局的認屍通知——他不止一次在噩夢裏夢見過這件事，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進那個他和江夜從未分離的小世界。
但現在，不可能。
“我不去那些小世界，我要他覆活。”虞音再一次說。
“不行。你只能選擇一個小世界。”“魔法師”同樣堅決。
“為什麽？”虞音擡頭看他，似是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麽，神情冷靜得可怕，“你好像怕我。我身上沒有靈異力量，你本來可以不必管我的意願，隨手捏死我的。而你卻在引誘我，想要把我從這個世界送走。你在怕什麽？”
虞音早先就已意識到，江夜從被回溯的那條時間線裏帶給他的“祝福”，其實只是喚醒了他身上的“神格”。他克制鬼怪的能力是一種血脈壓制，自身沒有異能，與一個孱弱的普通人沒有兩樣。
“魔法師”明明可以輕易地殺死他。他只是神的一縷“謬誤”的意識，難道神明還會對他存有憐憫嗎？
虞音註視著“魔法師”，一字一句，也下了斷言：“神沒有蘇醒。你只是冒用神名諱、竊奪神權柄的騙子。你不敢殺死我，因為我的歸位會讓神提早醒來。到時候，你必會死在神的手裏。”
“高塔就在後方。”“魔法師”依舊波瀾不驚，“神的本體到底是沈睡在塔頂，還是早已離開，你可以自己去看。”
“我會去看的。”虞音說著，站起身，又彎下腰，把愛人的屍體背起來。
“你背不動他。”
“我不會把他留在這裏。”虞音說。
江夜不算壯碩，但很高，體重不輕，死去的人背負起來又格外地沈，虞音知道，這一路註定艱難。但他不會把江夜留下的，他不放心“魔法師”，不會讓江夜離開他的身側。
他背著江夜，一步步走進了前方的高聳石塔。
天氣晴好，藍天白雲映襯下的高塔，看上去有一點像是樂園裏的鐘樓。也許“虹”見過這座塔，也許是在潛意識中造出了相似的塔。
呼，呼，呼。
還沒有爬多高，虞音就開始喘息，汗水從額頭上滴落。
他的體質還是太弱了，後悔當初沒有多鍛煉。如果是江夜背著他爬塔，一定很輕松，反過來卻……
他責怪自己，但不責怪沈甸甸壓在他背脊上的男人，強撐著繼續往上走。
腳步聲在環形的臺階間回響，每一聲都清晰。忽然間，巨響聲雜亂。
他腿一軟，摔倒在石階上，在失去平衡的一刻也死死扣住屍體沒有松手，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緩沖，墊住了江夜，避免他磕碰到。
緩了一會兒，他忍著痛，再次站直了身體。
他要走下去，不會放棄。
喉嚨裏嘗到了血味，他的雙腿顫抖得厲害，到後來連腰背都直不起來了，幾乎是一級一級地爬上去，褲子的布料被磨破，然後是他的膝蓋，磨得鮮血淋漓。
讓人麻木的疼痛和疲憊之中，他又看見了幻覺，這道環形的階梯仿佛無限漫長，漫長到他就算走到死，也永遠到不了盡頭。
“為什麽不選那條容易得多的路？”“魔法師”的聲音，再一次自他耳畔響起，“那是一個對你和你喜歡的螞蟻都最好的小世界。你會後悔的，你根本到不了塔頂。”
“他可以在地獄裏撐過三年，努力回到我面前，我也可以爬完這段路。”虞音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了，但裏面的決心全未消減。
他不再搭理“魔法師”，背著江夜，專心致志地往上爬。
呼，呼，呼。
肺部如有火燒，渾身酸痛不堪。他又累又餓又渴。飲水和食物都收在江夜的儲物空間裏，他拿不出來。上一次喝水吃東西，還是在第二城區裏，“書生”的墳墓前——
那時他瞪了江夜一眼，說“這樣不太好吧”。江夜笑了笑，滿不在乎：“沒關系，‘書生’本人應該也不在意。再說這地方基本上遍地都是他的墓碑，在哪裏吃都一樣。”江夜把一盒自熱米飯和一瓶礦泉水擺在書生墓前，然後跟他一起熱了兩盒鹵肉飯款的自熱米飯，吃完了。
想起江夜，他那張蒼白疲憊的臉上，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。
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，他的雙腿在這座高塔中丈量過了每一寸。直到最後一步時，他幾乎還不敢置信，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，在幻想中自己抵達了終點。
他邁過最頂端的那級石階，摔倒在石板地上，眼前發黑，連喘息都沒有力氣，只能張著口，極淺地、快要斷氣般地呼吸。
又緩了很久很久，他爬起來，抱著江夜的屍體，讓江夜倚靠著墻邊坐好，親了親愛人冰冷的嘴唇。
而後他才有餘裕，轉頭查看四周。
這個高塔頂部的房間，很像是幻境裏神殿後方，神和西涅爾同居的那間屋子，布置陳設一模一樣。簡易的石桌上鋪著純色的毛皮，擺著一個陶罐，罐子裏養了一束野花。那是生長在千萬年之前的花，在靈異力量下保持了新鮮，香氣留存到現在。
石床上，與自己容貌肖似的神，靜靜躺在那裏，胸口插著一把用人類的脊椎骨磨成的長劍。石床前，跪著一具骨架潔白的骷髏。
那具骷髏應該不是西涅爾，而是神用他的皮肉/縫制成娃娃、又挖出心臟賜予生命的那個少年。他在弒神之後，也永遠留在了這裏。
當虞音走過來時，早已風化的骷髏和骨劍在他帶起的微風中，化為了粉末。
時間太久了。玦應該也來過這裏，那時他可能只是將封印加固了一遍，現在，封印已完全破碎。
他走到沈睡在床上的神明之前。“魔法師”果然是騙他的，神並未蘇醒。
為了拯救江夜，逆轉一切，他必須……獲得神的力量！
“身為凡人的你，會後悔的。”披著黑袍的“魔法師”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面前。
虞音沒有答話，他的手指落在了沈眠的神的額心，所有的神力在一瞬間化作流光，投入了他體內。
神祇那跨越億萬年的、龐雜到無法想象的記憶，也湧入了他的腦海。
他緊閉雙眼，身子搖晃，像暴風雨裏的一葉孤舟。他會被壓垮的，僅僅二十多年的人類記憶，會被神祇的記憶沖成碎末、融入汪洋，甚至激不起一朵浪花。
“……當你擁有了神的能力和記憶，你以為你還會是誰？”“魔法師”的後半句話，傳入他的耳朵裏。
他睜開眼，目光沒有在“魔法師”身上停留，迷離虛浮地掠過去，最終，定格在了倚靠在墻邊的那具屍體的臉上，漂浮的小舟有了錨點，尋覓的視線有了著落，眼底升起了溫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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